评论 | 如果命运不再原谅我们,为了我灵魂进入了你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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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神秘柜子。

作者 | 地雷丸

制作 | 茜茜

插画 | 来源网络


“试问一个娘娘腔,能有什么好下场?”


大概“霸道学生会主席爱上我”的故事也并不罕见:成立了神奇社团、行为举止高调的主角,在大闹学生会执委主席竞选现场后,收获对自己感兴趣的学生会主席芳心。故事平凡如每一场校园恋爱,又恰巧发生于有着“三角地”、有着名为“《青年》”的团委机关报的最高学府——


然而,故事的主角王雨旗,是一名“大母零”;爱上他的霸道主席汪贺西,是一名目睹父辈钱权交易的“深柜”;主角成立的社团,是名为“蓝猫淘气相亲社”的校园性少数群体组织。这个组织,既面临同学的不解,又面临着高校领导层的打压。“爱上我”的背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这是《唯女子与小人》的故事内容,《唯女子与小人》系賢三于2018年7月至2019年1月创作,发布于长佩文学网的耽美小说,并登上2018年12月第四期编辑推荐榜。耽美小说,自然要谈恋爱,只是这边厢,汪贺西被王雨旗的理想主义光芒折服,开启表白之路;那边厢,社团成员“小胡”却在导师的欺压中选择自戕;王雨旗和汪贺西最终坦诚心迹,而被王雨旗等人感召的全校同学开始于校园静坐抗议,小说至此戛然而止。


小说中,主人公——即“蓝猫淘气相亲社”的成员们——面临了三次挫折:一是在“同志骄傲日”向同学分发代表平权的彩虹徽章时,被学校保安以暴力驱逐;二是为反对“女生节”中的“男性凝视”要素,社团成员在社交网络发起以半裸照为形式的抗议活动,却反被校园舆论霸凌;三是社团成员“小胡”因不堪校园霸凌和导师欺压,选择自戕,汪贺西和王雨旗也被家长带回家中。


三次挫折无疑有现实事件的影子。第一次挫折,直接摹写了北京798艺术园区保安暴力阻拦彩虹徽章佩戴者入园的新闻;第二次挫折以近年来日益密集的针对“女生节”种种弊端的社交网络讨论为基础;第三次挫折,则是对武汉理工大学王攀事件、北京大学沈阳事件和席卷网络的“Me Too”运动的综合。小说中作为反派角色出场的老师,分别名为“沈洋”“王攀”“谢璨”——正与受到“Me Too”指控的三名高校教师谐音。


《唯女子与小人》的情节,正是以王雨旗为代表的性少数学生在高校领导层压力下的抗争故事,同时也是王雨旗和汪贺西的精神成长实录,庶几可同上世纪三十年代以降的“革命文学”与“现实主义文学”对读;何况,作为发布于商业网站的耽美小说,必不可少的“感情线”设置,让小说天然地趋向于“革命加恋爱”的范式。


石墙酒吧 (拍摄:田思奇/界面新闻)


事实上,賢三的创作始终被视为“与现实紧密相连”——《此在:有关超越本体的逻辑幸福追问》 (2015,长佩文学论坛) 关注校园暴力和性侵问题;《三平米房间》 (2015,长佩文学论坛) 着眼于沪上都市生活中的精神困境与阶级鸿沟、《草莽》 (2018,长佩文学网) 更是直接构建一出底层阶级向上层阶级的喋血复仇情节。然而,《唯女子与小人》却是賢三——甚至是整个“耽美圈”——如此不加掩饰而又如此密集地地将现实新闻搬入小说创作之中。


挪用现实事件,看似至少降低了组织情节的难度,然而,也为作者提出的如下挑战:第一,如何让文学避免成为革命与平权理念的传声筒、避免成为当下社会新闻的汇编?第二,如何让原本独立、并无关联的社会事件真正有机地串联为王雨旗和汪贺西的成长史,并同时感染读者?第三,在大部分社会事件已然尘埃落定的情况下,賢三的再创作能否为之赋予不一样的意义,是否还有改写的可能与必要?



賢三给出的关键词是“恋爱”。作者为《唯女子与小人》撰写的简介中,提到王雨旗的人生期待是“顺利按时毕业”和“寻找如意郎君”——故事开端于王雨旗的“相亲失败”,“寻找爱情”一开始就是王雨旗组建“蓝猫淘气相亲社”的主要动机,对他而言,“恋爱”在先,“革命”在后。在王雨旗因“大母零”身份受到歧视后,賢三如此描述他的心理活动:


“他逐渐回过味来自己最近为何接二连三地倒霉……这一切都是从自己迫切地想要找男朋友开始的。可能同学对他这种性少数群体的期待就是本分老实,当个压抑自己天性、照着直人话语框架而活的假人,假人没有七情六欲,假人必须因为这‘原罪’每日胆战心惊。”


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的“爱”或曰“情欲”,是王雨旗受到排挤的原因,也是他走向觉醒的开始。“同性恋”这一命名已经说明,“爱”正是这一群体建立自我认同的标识——而作为转型商业化的耽美文学网站的长佩文学网,自然培育了一批对“感情线”塑造要求颇高的读者。“恋爱”既是賢三为王雨旗的革命锚定的出发点(同时也是最后的“出路”),亦是作者令王雨旗的革命在“告别革命”的一代读者心中重获合理性的方式。


无论是直接将“恋爱”作为简介关键词的賢三,还是长佩文学网的编辑,都有意识地将爱情作为小说面向读者的入口。长佩文学网的官方扫文微博“长佩扫文小组”将“王雨旗或许爱世人,汪贺西不是,这肮脏世间他只热爱王雨旗”作为小说的推荐语,刻意将高校学生运动的残酷面略去不提,这当然是为这样一本意在“革命”的小说争取更多生存空间的策略,但它同时为王雨旗的残酷青春蒙上了一层玫瑰色:小说后期,汪贺西终于和王雨旗成为“爱人同志”,但与其说这是对王雨旗之理想的认同,毋宁说一开始仅是出于对王雨旗的欲望。



汪贺西在尚未真正认同王雨旗的理想时,对王雨旗的情欲,是否会由于他对王雨旗本人的不理解,而产生某种“轻慢”成分?汪贺西由于家庭原因,在小说伊始以“深柜”面目示人。汪贺西如果要向王雨旗证明他的“热爱”,就必须先正视自己同属校园性少数群体的身份,从而不得不对自己身处,但同时又站在自己对立面的这一群体抱更多的理解。因此,汪贺西当然可以“热爱王雨旗”,但“只热爱王雨旗”的煽情口号,实乃賢三笔下汪贺西所面临的悖论而已。


但“爱情”当然不是賢三抛给读者的甜蜜噱头:故事的紧要关头,分别被父母软禁在家的王雨旗和汪贺西想办法“私奔”,并在侥幸成功后于旷野中偷尝禁果,读者也开始为他们修成正果的爱情欢呼。乍一看,读者刻意忽略了賢三在文中浓墨重彩描绘的平权运动、学生情愿等看似更具现实分量的内容;然而,这一反应却恰与小说中王雨旗和汪贺西的心境契合:


“‘别想以后,想现在。’汪贺西直起身子,捉住王雨旗的双腿拉近自己身体,随后再次俯下身,‘做吗?’……夜空中的倒影将泪水与汗水一并抹去,爱抚着爱的奴隶们,于是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下,这一幕便成了唯一能被称颂为永恒的事情。”


“别想以后,想现在”,既是汪贺西的心声,亦是作者賢三给出的解决方式。现实生活中,与王雨旗相似的学生之下场不必赘述,因此,作者和读者已难以想象王雨旗的理想如何实现,唯有一再强调当下发生的“爱情”,强调二人是“爱的奴隶”——而非“校园霸凌的受害者”或“革命理想的殉道者”。

Dome为《悲惨世界》安灼拉/格朗泰尔CP绘制的同人图


既然不甘因现实低头,又无法给出理想落地生化的可能,就只能将“爱情”作为二人境遇的起点和终点,“恋爱”既是性少数的原罪,又是两名”革命家“的护身符。其新颖之处,或许是为读者展现了校园学生请愿和平权斗争的图景,并以曲折但无法否认的方式重新记录了北京大学沈阳事件、武汉理工大学王攀事件等社会焦点,但它终究无法以给出理想结局的方式改写此类焦点:小说结尾,汪贺西、王雨旗和同学们一同在广场静坐,高举反对教授的横幅标语,保安们则将“黑洞洞的武器”对准静坐的学生们。这似乎是个开放性结局,又似乎结局已被过去的历史揭晓。


尽管《唯女子与小人》仍具有人物设定标签化、作者的抒情与叙述打乱小说节奏等缺陷——这些缺点或许也只是作者一次未必成功的尝试——其别样之处,正是让革命家成为“爱的奴隶”,汪贺西和王雨旗的爱情并不允诺未来,亦未必能同命运对峙,但它将力量还给了“青年初生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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