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找到了！看上去没事，救护车马上就到。你早点睡吧！有任何进展我们会给你发消息的！”

周晓峰看到同学发来的最新微信，稍微轻松了一些。他终于有时间去查秋水仙素具体的毒性和中毒症状。当他看到“2-5小时后发作”的简介，刚稍微放松的心又绷紧了。

——刘潇肯定知道这一点。他高中是学化学竞赛的。

周晓峰赶紧截图给国内的同学，让他们尽快送医，不要因为刘潇目前看着没事就放松。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事情了。

可是，如果说刘潇喜欢他，他对刘潇是什么感情呢？他不清楚，但绝也不是一般朋友的感情。他也根本不排斥刘潇每天晚上抱着他睡觉。相反，他从第一眼见到刘潇，就有抱他的冲动。甚至，都是他主动提出来，如果刘潇怕黑的话，要刘潇到他床上来一起睡。他喜欢和刘潇待在一起。他特别喜欢闻刘潇身上的味道，虽然刘潇总说自己身上没味道，可是他却总能闻到那股淡淡的香气。

但这是一种什么感情呢？周晓峰突然困惑了。原来的相处顺理成章，他从来没想过个中细节。其实除了刘潇，周晓峰也对其它的一些男生产生过肢体接触的冲动。他把这个理解为好朋友之间的一种好感。但这也绝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喜欢——周晓峰大学之后谈了女朋友，自然也清楚什么是性冲动。对于周晓峰来说，他有好感的男生绝对不会让他产生性冲动，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个人而已，只有女生才能够让他有着人类最原始的本能。

也许自己是双性恋？周晓峰也否定了这一点，毕竟，性冲动这件事可以说是最终的证明。

周晓峰现在觉得自己无计可施，他只能等待。

黄袁杰是先看到最后一条短信的。

当时他的第一想法是否定——怎么可能，他都跟我一起对着黄片自过慰。但当他想到口交的那件事情，思考的天平又倾斜了回来。他当时看片的时候有可能注意力集中在男生的裸体！或者说他当时看着的可能是正在一起自慰的自己……

胃里一阵恶心，黄袁杰不敢往下想，他继续往上看，看到了秋水仙素。虽然黄袁杰一直成绩很差，但是秋水仙素有毒这种常识他还是有的。他赶快回复了几条劝阻的短信，然后开始想方设法在社交软件上找到能够联系到刘潇的人。

黄袁杰突然错愕的发现，他找不到任何初中同学。刘潇是他们初中班上成绩最好的，可以说他的成绩完全跟他们不是一个层次——类比高考成绩的话，假设历年他们这个初中最好的成绩是一本线，那刘潇绝对是最顶尖的那几所大学的料。果不其然，他最后去了全市最好的高中，高考全省理科第二，成功进入中国最好的化学系之一。而相比之下，刘潇的所有初中同学，没有一个人能和刘潇一样进入全省最好的高中。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初三发生了口交的事情之后，学校没有对刘潇进行任何处分。

对了！班主任！班主任肯定有刘潇爸妈的联系方式！他给班主任赶忙打了一个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哪位？”

“唐老师，我是黄袁杰，您还记得吗？就……就是刘潇的同班同学！”

“啊！黄袁杰我记得！刘潇我也记得！就是那个后来的榜眼嘛！怎么了？”

“是这样的，他给我发短信说他服毒自杀了，我没有办法联系到他，您能不能给他父母打电话？”

“什么？！你不要开玩笑！”

“真的没有开玩笑，我发誓，老师您快点吧，已经过去快二十分钟了！”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打。他还跟你说了别的吗？”

“……没有。”

林凌、顾翔和刘潇的高中同学簇拥着把刘潇抬上了救护车。刘潇很沉默，整个过程中，无论别人问什么，他一句话都不说。医生看到林凌一并带过去的刘潇桌上剩余不多的秋水仙素粉末，一脸严肃，跟他们说建议打个车跟在后面，救护车上要对他紧急抢救，不宜有外人。

于是他们打了一辆车，跟在救护车后面。

“刘潇还跟你说什么了吗？”刘潇的一个高中同学问。

“是啊，我们都没有直接收到刘潇的消息……只有不在国内的周晓峰……为什么是你们两个……对了！刘潇和你们的关系都很好！周晓峰是刘潇高中最好的朋友，你应该是刘潇大学最好的朋友吧！所以他跟你说了什么？”另一个人分析道。

“他……他跟我说他……喜欢我？”林凌犹疑着，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等等，林凌你说的是我脑子里想的那个‘喜欢’吗？确定不是你们两个的私下里的什么梗？因为刘潇以前也明确说过他喜欢你啊，我们都觉得只是你们两个在开玩笑，而且朋友之间喜欢也很正常吧。”

“怎么可能，他都已经……了，不可能跟我开玩笑啊。”

“……所以刘潇是Gay吗。真看不出来。”顾翔插了一句。

“是啊，确实啊，我知道的Gay大部分都是那种就是，花枝招展的，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挺娘的人。刘潇高中到大学性格一直大大咧咧的，看不出来。”一个同学接话。

“也就有可能说……他也跟周晓峰发了同样的话？快点问问他，确认一下。”

另一个同学拿出了手机。车厢内突然没有人说话。

“是了，是这样。林凌你看回复，他给你和周晓峰发的东西是一样的。就说明他同时喜欢你们两个人。”

“这样……”林凌用手扶着额头，盯着鞋子。

车内又沉默了下来。

所以加上我，他忍了六年了吗？林凌心想。他的心里十分不舒服——为什么自己不能早点发现这一点呢？都是我的错，才导致刘潇一直忍着。我要早发现了……早发现也没用啊，我对他实在也只是玩的很好的朋友的情感……

林凌突然想到，刘潇的父母都是农村的，思想传统，重视传宗接代。难怪了，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接受同性恋的存在？刘潇忍了这么多年，加上我又时不时跟他探讨哪个女生今天穿的好看……所以他其实是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只会无疾而终，然后又装出一副很懂我的样子和我一起讨论女生的衣着和身体部位……其实我一直都在刺激他，在无形的告诉他我是不会喜欢男生的……

林凌不敢想下去。

车子突然停了。医院到了。

美国东部时间凌晨三点，周晓峰被微信的提示音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了下去。

“医生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你安心一些吧。”

周晓峰看完消息，把手机丢在一旁，长出一口气。但是他出完 这口气 ，心里还是堵得慌。

“所以也就是说刘潇确实是同性恋。加上那个林凌，他忍了六年。而高中三年，因为我自己对他本身的好感，一直其实对他做着对于他来说是示好的事情……但最终我却在大学找了女朋友……难怪当时我见面分享给他这个好消息的当晚他第一次没有跟我睡在一张床上……我都干了些什么……”

周晓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也睡不下去。

“没有！”随之而来的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事发过后的这个下午，这已经是黄袁杰给刘潇所在大学的化学系学生工作办公室打的第二十五个电话了。每次话题一触及学生自杀，接线员便会马上冷淡的挂掉电话。

正在此时，原来的班主任唐老师打来了电话。

“袁杰啊，联系上刘潇爸妈了，也联系上刘潇的大学同学了，刘潇暂时没事，脱离生命危险了。对了，刘潇的大学同学，他们听说你这个信息源之后，很想联系你。你跟他们聊聊吧。你记一下微信号……”

在和刘潇的大学同学们交换了关于林凌，周晓峰以及自己的信息之后，黄袁杰懵了。他现在确信，刘潇就是同性恋，并且在这次的自杀事件前，他已经至少藏了九年——认识我三年，认识周晓峰三年，认识林凌三年。

黄袁杰观念传统，一向讨厌同性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讨厌刘潇。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谁。

北京时间晚上七点三十，林凌和其他人反复向医生确认躺在病床上的刘潇没有生命危险之后，他们才有时间出来吃饭。刘潇的父母已经买了最近的一趟火车过来。对于他们，从农村到县城，再到这里，确实可以称得上跋山涉水。

下午后来赶到的校方老师暂时只简单的和林凌说了几句，就去查看刘潇的病情了。不过对于林凌、周晓峰、黄袁杰这三个关键人物，是一定需要继续联系谈话的，看能否深挖出刘潇自杀的原因。

林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重点不是谈话，而是他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刘潇。

他不知道等刘潇醒来该怎么办。没人知道。

“喂，是周晓峰吗？我是刘潇的爸爸。这次真的谢谢你了……你是我们的大恩人……要不是你及时联系他的大学同学，刘潇可能再晚一点命就保不住了……我这次打越洋电话过去，也就是想了解一下，刘潇最后是到底怎么了……”

“啊叔叔您好，恩人真的不敢当，这个事情我也很心痛。他……是……对，是学习上，他跟我说他压力太大了，这不也大三了吗，要保研了，压力很大。”

“真的只有学习吗？”

“至少我这边收到的信息是这样的……抱歉不能提供更多的东西了。”

“……这样……唉都怪我们平常对他不关心……晓峰啊……叔叔希望你平常能多跟他聊一聊……排解排解他，毕竟你跟他玩的那么好……叔叔阿姨都是农村人，只会种地，什么研究生的事情我们都不清楚……谢谢你啦……等你回国叔叔请你吃饭……这次真的太感谢你啦……”

“不不不，我应该的……嗯嗯，叔叔再见！”

“喂，是黄袁杰吗？我是刘潇的爸爸。这次真的谢谢你了……你是我们的大恩人……要不是你及时联系唐老师，我们也不能及时买好机票……我打电话来，除了感谢你之外，也就是想了解一下，刘潇最后是到底怎么了……”

“叔叔好，不不不，恩人不敢当……这个事情……说起来我确实有责任……初中之后我们就有点疏于联系了，我关心他也少了……他具体没有跟我说什么，但是我猜想应该是学习上遇到了一些问题吧，毕竟他跟我一样也是大三，这个时候学习压力特别重，要保研了。”

“真的只有学习吗？”

“至少我的猜测是这样的……抱歉不能提供其它信息，毕竟也这么多年没见了，真的很对不起。”

“好的好的……真的再次谢谢你……袁杰啊……叔叔希望你平常能多跟他聊一聊……排解排解他，毕竟你跟他原来玩的那么好……友情淡了也可以修复的。叔叔阿姨都是农村人，只会种地，什么研究生的事情我们都不清楚……谢谢你啦……这次真的太感谢你啦……”

“不是不是，真的没有，我也要反省，以后一定会多关心刘潇……好的好的，叔叔再见！”

“你好你好，林凌是吧，刘潇经常在家说起你，这次真的谢谢你，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全程都陪他去医院，午饭都没吃。叔叔阿姨还是想问一下你，最后刘潇跟你说什么了？”

“叔叔阿姨好，恩人真的不敢当。他……嗯……应该是学习压力过大吧。他最后给我发了一句‘保不上研了’，可能是因为这个……其实还没有开始申请，但是他自己可能对自己没有信心吧……”

“真的只有学习吗？”

“至少我的判断是这样的……”

“那……能看一下刘潇跟你的聊天记录吗？刘潇他自己的手机有密码，从来不会让我们看的。”

“这个……真的不好意思，我的手机今天下午不知道为什么微信崩溃了——估计是今天天气不好风沙太重，沙粒进了手机，影响了器件运作吧——怎么都打不开，我就重装了，记录也丢失了……”林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撒了这个谎。

“这样……唉都怪我们平常对他不关心。小凌啊，我们希望你平常能多跟他聊一聊，毕竟你跟他玩的那么好，又是大学同学，基本天天见的。叔叔阿姨都是农村人，只会种地，什么研究生的事情我们都不清楚。这次真的谢谢你。这是叔叔阿姨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不不不，叔叔阿姨，这真的不能收，不能收……”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爸爸妈妈的脸。原来我没有死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