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一场男性气质之争在社交媒体上点燃了战火。一些营销号和新闻机构争先恐后地发文痛批小鲜肉们“娘炮”，引发了广泛议论。

你喜欢你的阳刚威猛，我欣赏我的唇红齿白，个人喜好本没有对错之别，不应相互干涉。但令人恐惧的是，这次讨论竟上升到“娘炮误国”、“少年娘则中国娘”这种高度，甚至还出现了下面这种血淋淋的标题

简直触目惊心。在公共言论空间内，我们尊重每一个人表达自己观点的权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容忍是非观念的缺失和性别歧视的伤害。

每一句“娘炮”的背后，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不平等的性别观念，也就是性别歧视。这种歧视，既针对男性，也针对女性。而性少数群体，尤其容易受到这些歧视性语汇的伤害。“娘炮”、“娘娘腔”、“男人婆”、“女汉子”，这些带有讽刺和侮辱意味的说辞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屡见不鲜，在校园里也绝不罕见。

单纯的争论很难说孰是孰非，但接下来这些真实的故事，会让我们看到这种争论背后存在的一些所谓“主流”价值观是多么的荒唐和暴力。

叶永志曾是台湾屏东县一名中学生，2000年4月的一个上午，他在校厕内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随着案件调查的展开，一些令人心痛的事实也被逐渐揭露。

叶永志因为外型秀气、举止温柔，在学校常常受到欺凌，甚至有男同学在他上厕所时包围他，硬要把他的裤子脱下，“检查看看是不是女生？”还有人威胁要打他，他也确实被打过。叶永志向老师求助，老师也只是让他下课前提早五分钟去厕所，或者上教职员厕所，并没有一个有效的保护方案。不难想象，言语侮辱、身体伤害会给他留下多么大的阴影，而学校的不作为，是浇灭他希望的最后一盆冷水。叶永志的妈妈在接受采访时有过这样的描述：

校方的处理方式是让妈妈带叶永志去看医生。因为他们觉得叶永志不正常，“喜欢做女孩子做的事”。

医生是这么答复叶妈妈的：“你的儿子非常正常，如果觉得他这样不正常的人，他本身就不正常”。

最终，叶永志选择了死亡。妈妈在采访中说，“他非常体贴，他会说：‘妈妈你怎么工作做了那么晚，你赶快去洗澡，我青菜炒一炒就可以开饭了’，他每天帮我按摩，跟我一起工作的人都跟我说，你那个儿子胜过我们三个小孩”。

曾经殴打他、嘲笑他、脱他裤子的那些同学，现在已近不惑之年。不知道他们想起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有一丝愧疚，会教育自己的孩子要学会公平对待他人吗？

“阳刚”并不具有凌驾于“娘娘腔”之上的合法性。 争论之余，我们应该更加关注这种“主流”背后的暴力歧视逻辑，因为它会给人造成真实的伤害，对于未成年人来说，这就是霸凌，就是彻彻底底的 错 。近年来公众对校园霸凌的关注只增不减。如果说网络为我们揭示了言语暴力的严重性，那现实里发生的事情可能更加令人担忧。根据一家关注性少数群体的NGO的调查，有40.64%的性少数学生称其所在校园发生过针对性少数学生的校园霸凌。还有许多人并非性少数群体，只是因其表现出与其性别不符的性格特质（如男性“太阴柔”，女性“太阳刚”），也同样会遭到霸凌。在今年九月的这次争论中，很多遭到批评的“小鲜肉”可能就属于这种情况。所以我们还是要强调，这种霸凌，实质上就是一种 性别歧视和性别暴力 。

我们再来看一个发生在大洋彼岸的例子。Jadin Robert Joseph Bell 曾是美国俄勒冈州一名高中生。2013年，时年15岁的他也选择了自杀。据《赫芬顿邮报》报道，Bell的同性恋身份曝光后，受到了人身和网络双重的“严重欺凌”。

上面两个例子太令人伤心，下面来看一个稍微积极一点的。

今年的《明日之子》里有一个特别的选手，田燚。华晨宇曾说他是“不太会表达自己的小朋友，喜欢在黑暗中唱歌”。他在节目中诉说了上学时的经历。那时他声音很细，男同学不愿意带他玩，各种嘲笑。甚至在上厕所时，有好事的男生还会叫来一堆人围观。就这样，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活得小心翼翼。最终，勇敢的田燚站上了舞台，紧握拳头，在黑夜中歌唱。在提起为什么参加明日之子的时候，田燚讲到：“我想唱一些歌给那些不太合群、独来独往的人，给他们一些安慰或鼓励，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是孤独的一人”。

无论是悲伤、还是有点积极的例子，我们都能看见这些不合理不合法的言论对当事人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

接下来，我们应该再好好审视下这场争论。审美本来是一种多元化的意识，如果单一话语垄断了审美，那么不合理的权利观念和暴力就会随之而来。表面上对“娘炮”的攻击指向男性，但实际上这是父权话语下女性地位低下的体现。这种污名化的指称根本就是在有选择性地忽略女性的美好品质，将不平等的话语当作武器来欺压少数群体。在这个意义上，娘炮攻击就是一种赤裸裸的霸权。

我们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但从网民态度上来看，很多父母和老师似乎并没有教会孩子去理解和尊重别人。

校园霸凌的例子为类似的态度提供了现实对照。家长、老师的观念并不必然会被孩子继承，进而产生暴力的结果， 但“娘炮”一词始终在变相鼓励恃强凌弱 。我们都在呼吁根治校园霸凌，而面对的现实却是一个男孩仅仅因为内向、不爱跟别的男生搞恶作剧或者身体柔弱就被排斥、被嘲弄、被侮辱。

霸凌对心理健康造成的伤害也是显而易见的。性少数群体是心理问题和精神疾病高发群体，有时候一个绰号、一个恶意的玩笑，都可能会造成心理上的伤害。家庭、学校、社会、医疗，每一个环节都存在着歧视和侮辱的风险，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潜意识地戴“有色眼镜”，任何形式的暴力和风险都应该得到惩戒和规避。

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性少数群体遭遇校园霸凌的严重性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我们呼吁立法，呼吁加强惩戒，呼吁学校和家长加强保护，却很少考虑到从根源上杜绝性别歧视观念的培养和传输。这种教育应该是两方面的，一方面要教会孩子为人处事不“以貌取人”，另一方面要教会孩子勇于接纳自己，承认不足，积极上进，培养自信。

这场争论的战火似乎已经逐渐熄灭，但横亘在两代人之间的观念鸿沟好像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深了。 该消灭的不是有些人所谓的“娘炮”，而是横行校园却长期难以根治的霸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