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稿 | 我妈为什么离不了婚?

ColorsWorld 2018-04-26

这里是神秘柜子。

作者 | 佚名

制作 | m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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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为什么离不了婚?


我的母亲长期遭受着我父亲的言语暴力,并在最近决定和我父亲离婚,她的离婚理所当然地牵扯到了我的生活,无论是作为参与者还是旁观者,这些天的所见所感都让我心力交瘁而感想良多。


当然,我并不是要大谈个人经历进而大倒苦水,赖特米尔斯在《社会学的想象力》一书中开篇就讲: 社会学家有责任向一般读者阐明,他们的私人困扰并不只是个人命运的问题,而是和全社会的结构性问题密不可分。 就女性对家庭暴力的隐忍的问题而言,我想做的,是从我母亲的经历出发,思考其中更为重要的结构性成因。


1

“我还能独立生活吗?”


我最初并不能理解她的这种自我质疑,毕竟在我记忆中还保有多年前她和父亲共同经营饭店,一个人大清早开车出门采购一整车的食材回来,又指挥十几个员工赶在饭点前处理食材的印象;我的意思是, 我从来不认为,我的母亲是没有独立能力的 ,但何以至于她和她的朋友在思考她的离婚问题时,都第一个抛出了这个问题呢?


事实是, 自多年前我的父亲开始一项新的投资,而我和姐姐进入初中开始,我的母亲就逐渐退居家庭,没有了自己的事业 。这种转变并不明显,以至于我甚至不能确认她是什么时候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 家庭主妇 。对我母亲的质疑部分地来源于她的这一职业转变。


诚如我们所知,社会化并不一蹴而就,我们所选择的职业道路仍然塑造着我们。家庭主妇的职业或许“同样高贵”,但就现代性的逻辑而言,它绝不“同样有收获”。围绕着家长里短展开的重复性劳动,和以柴米油盐为主题构建起的社交圈,这些东西给家庭主妇们带来的,更多的是某种被甩出高速的社会转轮的离心力,而非自我提升的机会。


时代在进步, 我们今天会谈论“共同分担家庭劳动”,或是“男性退居家庭” ,但传统的社会规范并未彻底失去效力, “男主外女主内” 仍然是我们最为习惯的家庭生产模式。加之在资本主义的理性逻辑中,女性始终是某种二等公民。一旦家庭劳动的量由于新生儿的诞生或老人的患病而陡然增加,女性往往成为夫妻中那个首先退居家庭的人。


要求人必须不断提升自我的现代社会,正是利用这种男女之间的生理差异,合理地与“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合谋,阉割了女性的生产能力乃至生活能力。这种阉割不仅通过社会活动范围的缩小对她们的性格产生影响,让她们变得更顺服;更通过社会关系的单调化、同质化对她们在婚姻中的议价能力进行剥削,让她们变得更脆弱。


向我母亲发问 “你能不能独立生活” 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家庭分工机制、性别薪资结构以及传统观念复合而成的某种社会力量。


2

“你这么大年纪了,离婚了还能怎么呢?一个人过一辈子?难不成你还准备再找一个?”


在我母亲决定离婚的过程中面对的第二种阻力源于她的朋友、家人,而在其他受害女性的经历中,我们常常听到另一种质疑:“一个巴掌拍不响,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你。”


这两种质疑的表层指向当然并不相同,但在背后,又都含有某种关于性的隐喻。 我们不会反问男性“难不成你还准备再找一个”,也往往不会质疑男性“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要跟你分开”。因为“贞节”是只属于女性的美德——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如果一项美德只有女性需要具备,却并不同样要求男性,它的实质肯定是一个阴谋。如果一项美德只要求下位者具备,却不要求上位者,那它一定是一种剥削。”


正因为这种独有的美德,对试图重新走进婚恋市场的女性而言,从家暴中脱身绝非什么正向资本: 在婚恋市场上,女性最大的负面属性,一是非处,二是高龄,三是离异。 家暴的受害者,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面临着来自自我、亲友乃至整个社会的“理性劝阻”。


3

“女性的第一特性是从属性”


所以在 “从属性”的基础上,在对女性完成了能力的阉割之后,社会进一步通过性和贞节实现了对妇女的规训。


在失去了独立生存的能力,而又丧失了寻找新的“寄生”对象的丰厚资本之后, 家暴受害女性并未获得等量的社会救助 ——这是我母亲和其他许多女性面临的第三重困扰。


社会救助的缺位一方面体现在市民社会发展的不充分。1995年的世界妇女大会之后,中国曾经迎来过一个NGO的短暂春天,各类国际NGO入驻,本土NGO蓬勃发展。但这种局面在2008年的舆论管控和2012年官媒向公知开炮中逐渐转冷,对NGO的管理日趋完备、严格,NGO本身的发展乃至生存也日趋艰难,尤其性别领域的相关组织更是如此——本应向家暴妇女伸出有力援手的相关NGO自身也是以早产儿的姿态在艰难求生。


电视剧《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社会救助的缺位另一方面体现在公权力救助的不成熟。我曾经在一家性别类型的NGO实习,在我们接触到的个案中,每一个受害者都有过多次报警无果的经历。 《反家暴法》 迄今实施已有三年,但基层民警仍然会给出“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们警察不管”的敷衍回应,和“两个人各退一步,一家人嘛,家和万事兴”的各打五十大板的处理方式。我们的公权力,从未把个体所遭受的痛苦当成是一件必须严肃对待的事情。


试问各位,没有第三方力量伸出援手,被结构性暴力矮化、阉割的女性应该如何自救?自救成功的几率又有几何?


家暴受害女性的不离开不是单纯的愚昧和不知自救,而是身陷泥淖中的不可自拔与无处求助。无论暴力以何种形式体现,对渴望逃离家庭暴力的受害女性而言,个人的奋斗固然重要,但如果不能对社会结构进行一场重大的变革,那么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仍然只能被所谓新时代独立女性的神话欺骗,在结构性的暴力与持续不断的自我质疑中了此余生。


最后,同样以米尔斯的一句话为这篇回答作结: “社会结构若不能发生根本性转变,他们的私人境遇就不可能真正得到改善。”


愿诸君以此共勉,改变社会、改变世界。

ColorsWorld神秘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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