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神秘柜子。

作者 | 东树

编辑 | 绿松石

制作 | 梦儿

插画 | kay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我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顾城《小巷》

此刻的北京空气极差，手机气象软件显示空气质量指数大于500，可吸入颗粒物超过了一千，看着显示屏上一条条被着重标识的红杠，芝麻的眉毛挤成了一团。昨天还是晴空万里，高远明净，疏朗的白云在头顶自在游走，今天北京便被这不知名的沙尘颗粒簇拥着，正在北京访问的某国政要，恰也赶上了浓浓的尘霾。

芝麻接到表嫂兰香的电话，说父亲从昨天半夜开始咳嗽，现在有加重的趋势，是不是要先回家。 芝麻说他马上去宾馆。芝麻挂了电话，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他最近不开心，不开心倒也不是因为北京黄黄的天，堵在嗓子眼下不去的细沙，芝麻不开心是因为他出柜了。本来出柜这种事要看个人的自由意愿，你不愿意没有人会强迫你出柜。中国同志的数量不少 ， 但在总体灰暗、压抑的生存境况下 ， 出柜者寥寥无几 。芝麻本没有出柜的打算，可是人生中总有一些事情横然出现，让人猝不及防甚至大跌眼镜，它打破你既往的所有计划，甚至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也是因为遇到了这样一些事情，芝麻选择了出柜，也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契机，芝麻做了一件他以前做梦也不敢做的事。更准确地说，这契机是一个人，他叫红亮。

芝麻与红亮认识两年了。

初识那天，有风。从理教三楼的自习区能看到一大片刺槐，随风摆动的树梢像极了少年的手，在招呼、在伸长。具体说了什么，芝麻没有记得。红亮则不以为然，说他一定是约见过太多人，以至于搞不清楚谁说了什么，当然和红亮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芝麻也全然抛诸脑后。芝麻说那天风那么大，他声音那么小，说出来的话都被风刮走了，他上哪去记得。红亮又觉得芝麻纯情可爱，抱住芝麻，说了一句他很喜欢的话，GONE WITH THE WIND，这世上的一切终将随风飘散，没有什么是必不可少的。芝麻说他又犯神经病，一切都会被风吹走，不如先把北京的毒雾霾吹走。红亮哈哈大笑，说他傻，不过他喜欢。

一年半的时间，身在恋爱之中的人丝毫不觉得飞快。在他们相识的这段时间内，了解是逐步增加的。红亮来自农村，是南方一个小县城的文科状元，性格率真，嘴巴偶尔乖巧偶尔恶毒，已经和家人出柜。芝麻来自沿海城市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理工男，思维“僵硬”，颜值中等，未出柜。这一年半，几乎是芝麻青春的大半，他品尝了自己从来没体验过的别人口中才会有的青春的苦与乐，在前十八年中，他不知道会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如此地牵挂。

临近毕业，关于红亮的去留问题两人起了冲突。芝麻已经直博，读博既是家人的希望，也是芝麻个人的追求，所以起码在未来五年之内，芝麻会留在北京。红亮打算工作，在选择留北京还是去深圳的时候犯了难。深圳的offer更符合红亮的价值预期，薪资也更加客观，红亮对北京没有执念，北京的工作没有竞争力，几乎降了一个档次，对红亮来说，如果留在北京一定是为了芝麻。当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不会去想要求你为我做什么，哪怕你是深柜，这都没关系。但是如果两个人要长久地在一起，红亮希望对方起码不是深柜，也就是说对方不会有一天突然说要去结婚。实际上，红亮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在和芝麻在一起的时候红亮发现他很少提及“以后”，也绝不会向他主动说起自己的家人。

两个人因为这个问题，最近一直在闹别扭。有一天，红亮问出了他一直担心的问题。

红亮说你会不会撇下我去结婚？

芝麻不说话。

红亮走到芝麻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要去结婚，早点和我说。

红亮顿了顿继续说，如果你不说，我把我的全部都托给了你，你却撇下我去找别人，还是你不喜欢的人，扔下我一个人，让我一个人怎么办，我会死的。

芝麻突然大声说，你别说了！

红亮轻声说，那不如分手。

芝麻突然哭起来，哽咽着对红亮说，我父母说同性恋恶心，骂同性恋是变态，让他们去死，我该怎么办，我还能说什么啊！

红亮伸出手，揽住芝麻的肩膀。

芝麻说，亮亮，你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好不好，不要轻易说分手，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一辈子，亮亮，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留在北京好不好，等我毕业，你想去哪里我都听你的，你走到哪我都和你一起。

红亮抚摸着芝麻的头，缓缓地说，好了，没事了，别说了。以后再说，不分手，不分手。

芝麻和红亮拥抱在一起，像以往很多个日子一样。

黄色的沙尘在天空飘荡，视线之内的物体仿佛全披上了一件黄袍褂。红亮走在去宾馆的路上，抬头看天，可见度极低。五分钟前红亮接到芝麻的电话，说让他现在去某宾馆，他在那等他，具体什么事，芝麻不肯说，红亮便也没有追问。

芝麻看到红亮走过来，迎了上去，你爱我吗。

红亮不明就里，愣了半天方说，怎么了。

芝麻，回答我，你爱我吗。

红亮认真地说，爱。

芝麻说，坚定吗。

红亮说，我唯一确认过并且无法改变的事就是爱上了你。

芝麻紧了紧手中红亮的手，拉他往宾馆父母的房中去。

兰香听到敲门声，迎出去开门看到芝麻拉着一个男生站在门廊下，兰香侧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兰香低声对芝麻说，怎么回事？

芝麻凝视了一眼红亮，说，嫂子，他是红亮，我……我男朋友。

兰香正面打量起红亮。白脸庞高鼻梁，浓眉厚唇，目光如炬，粉红外套，身高与芝麻相仿，给人的感觉是干净清爽，并没有太多其它不好的印象。

兰香毕业于北京一所普通的高校，她的一个关系亲密的大学室友是同性恋，人美性格好，大学时，兰香常和她逛街、聊天，互诉心事，一起渡过了大学中最美妙无虑的日子。但现在她的生活过得比之普通人更加艰难。前几日，一篇叫作《渣浪你好，我是同性恋》的文章，在朋友圈火热传播，兰香看到芝麻也转了这篇文章。文章的内容令人印象深刻，微博管理员发布公告，表示要针对违规的帐号和内容进行清理，其中第一个清理对象是“涉黄的、宣扬血腥暴力、同性恋题材的漫画及图文短视频内容”，包含如下特征“腐、基、耽美、本子”的内容。这则消息一经发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兰香看到这些内容，震惊之余，满是失望。历史的车轮倘或倒退，对一代人足以毁灭一生。

兰香既为芝麻和红亮开心，又为他们担忧，兰香对他们说，你们准备好了吗。

芝麻攥起红亮的手，一瞬间的眼神交流，红亮便知道芝麻的顾虑。

红亮抢在芝麻开口之前说，我没关系的，叔叔阿姨不会把我怎么样。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的。

芝麻握紧了手中的另一只手。坚硬的骨骼硌着血与肉，芝麻感受到来自红亮皮肤的温度，芝麻对表嫂兰香说，有他在，我无所畏惧。

两个小时后，天黑了，尘霾似乎散了一些，空气不再那么难以下咽。学五食堂中，一个身穿黑色上衣的男生拉起了身边一个粉红外套少年的手，粉红少年说，你不怕吗？黑衣少年说，我就要这样拉着你，你哪也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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