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高波:用镜头记录最真实质朴的美

ColorsWorld 2018-01-11

这里是神秘柜子。

作者 | 哈里叔叔

编辑 | 爹

制作 | 小年


自左到右依次为:高波大徒弟、高波二徒弟、小羊肖恩、高波、高波妻子及高波妻子的徒弟


编者按 :高波是被冠名为 “明星摄影师”的时尚先锋造型师,其作品获得一线明星艺人、精英翘楚的认可与推崇。在这一层身份之外,他在十年前还是出柜的网上名博,边缘话题人物。但在耀眼光环与时尚光影加持下的高波,却选择另辟蹊径,修行苦练,韬光养晦。如今的高波已娶妻隐逸,过上恬淡静谧的田园生活。


2010年的秋天,我刚上大学,有一次在路边的报刊亭,偶然看到一本名叫《魅男》的杂志。封面上,一名穿着汗衫的男生与一名上身赤裸的男生相互勾肩搭背看向镜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而副刊的封底是一个长相英俊身材健壮的肌肉男,躺在一席白色的床单上,全身赤裸,仅用白色被单的一角盖住私密处。头发微湿,目光如炬。在这之前,我还从来没见到有杂志将男体专门作为一个创作单元来展示。怀着好奇又激动的心情,我羞红着脸向老板询问这本杂志的价格。我快速地付了钱,把这本杂志揣在怀里,飞也似的跑开了。甚至都没抬头直视老板的眼睛。


这本杂志对我的同志生涯有极其重要的影响。杂志里并没有超越底线的大尺度,对男性身体的美展示地恰到好处。主编毫不吝啬地称赞男模特们肉体的美感。在当时的内地,正面展示同性爱的文化产品很少,作为一名年轻同志,只能通过不正规渠道的色情影像接触男体,这使得我对自己爱慕男体的本性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羞耻感。而这位主编教会了我如何积极、阳光地欣赏男性的美。从此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喜欢男人的时候,我便可以泰然若素地说:因为男性也有其性感与美,正是男性从身体、从气质散发的美,吸引着我。而这本杂志的主编兼摄影师,就是高波。


2017年的最后一天,我终于联系到了高波,在地铁与巴士上颠簸了3个多小时后,我来到了高波工作室的新址——北京近郊的后野厂村,他热情地到村口迎接了我。

1


“高波是一个被淘汰的老人家,都淡出娱乐圈了。

当年的高波可算是敢作敢为的。”某新晋摄影师说。


千禧年初的高波是京城同志圈里的名媛、同志酒吧里永远的焦点。他的身边围绕着各种秀色可餐的帅哥。「当时在酒吧里,我得不断地谢绝搭讪,像只高贵的天鹅。」高波笑着说。

少年高波

2006年,中国进入博客时代。有人跟高波先生说「博客就是一本免费结缘的佛经」。这句话特别打动信仰佛教的高波。于是,高波开通了自己的博客,他开始陆陆续续地把自己的经历、观点与感受分享到自己博客上。由于文笔流畅而诙谐,情感真挚而充沛,观点奔放而新锐,高波的博客很快便获得了广泛关注与认同。「写博客让我找到了一种‘真’的东西。那种赤裸裸地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放在那,听着“嘎嘣嘎嘣”跳的感觉,我感觉特别过瘾。」高波说。那个时候正值电影《断背山》大火,同性恋这一群体逐渐进入到主流社会的视野。「我写博客的时候有一种使命感,我当时希望可以通过对自己生活的真实记录,让主流社会了解同志的感情生活面临一种怎样的处境与状态,以此推动社会变得更包容和豁达。」高波说。


高波的博客在最热门的时候曾经进入总榜排名的前50,可以算是第一批博客时代向全社会出柜的同志网红。然而其高调的行为也为高波引来了不少的非议。他对恋情与内心情感的记录甚至因为牵扯到明星而成为争议话题人物。其经历的传奇性也使其饱受主流人士的质疑,让他得到了大量“猥琐”、“意淫狂”的评价。


2008年,高波因“同性诽谤”被告上法庭,最终原告证据不足选择撤诉。经历过这一切的高波认识到,社会对同性恋的接纳程度还很有限。甚至很多同性恋本身对自己的性取向并不认同,在面对工作中的性取向歧视及亲人的不理解时,这些同性恋并不是考虑如何平权,如何让家人接纳自己真实的取向,而是极力地挣脱、撇清与这个群体的关系,深居柜中。高波选择理解尊重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他删除了博客里那些涉及到他人私生活的所有文章,尽管他的每一篇博文都是用化名或名字首字母代替,并没有直接侵犯他人隐私。


放下经营许久的博客后,高波决定拿起自己熟悉的相机 。


2


“我看过他很多拍男模的全裸视频,没看够。

他现在还拍男体写真吗?”某媒体人说。


2009年,有朋友提出做一本国产男体杂志的想法,高波正好也有兴趣。于是《魅男》杂志应运而生。第一期的《魅男》杂志销量并不好,在市场上也没有什么反响。再加上当时年关将至,高波很失落、困惑,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继续下去。


「那个时候我对摄影,对未来都很失望,找不到方向。然而就在快过年那几天,接到了一位男模的电话,说想做《魅男》杂志的男模。他是一种很真诚的状态。我便同意了。」


于是在寒冬腊月,一栋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的郊外别墅里,一位模特为高波敞开了一扇门,邀请他走进自己的生命里去拍摄。


「这组风格的照片需要解放天性,而性感这种气质,更是一种在完全还原自我的状态下才能释放出的一种能量。这位模特非常敬业,甚至同意在北京的寒冬里半裸、全裸着进行拍摄。」


这次拍摄让高波学会领略模特的内心独白,引导模特展现出内心纯净的一面,也确定了《魅男》杂志独特的定位——一本试图同时展现模特肉体的美和眼神中的纯洁的男体杂志 。“魅”而不“媚”的性感让《魅男》杂志的销售量高歌猛进,甚至走出国门,受到海外读者的青睐。这让高波找到了摄影的春天,激起他做更深层次创作的欲望。


时尚圈总在研究如何‘穿衣服’,但高波研究的是如何把人的衣服脱下来,让模特赤裸地面对镜头,没有奢华的装饰,甚至化妆也不需要,仅用一个人,一个相机,拍出模特最自然的美。「为《魅男》杂志拍摄男体,其实是我当时一个人在向整个时尚圈作斗争。」高波笑着说。

《魅男》第二期的封面


在《魅男》杂志同期,高波先后还拍摄了几部表达肉欲的作品。当时国内专业摄影师拍摄的情欲视频非常稀缺,因此高波的作品迅速在互联网上流传开来。


这些作品促成了关注度的增加,反过来,关注度的增加也影响了作品的创作。拍摄《魅男》的经历赋予了高波浓重的同志标签。他发现自己逐渐被局限在这个微弱到没有气息的领域,甚至没有办法跟主流人士交流自己的作品。「 我感觉自己好像走到了悬崖边,没有路可走了。」不破不立,不想止步于此的高波坚定地销毁了自己之前的作品。「花了很多钱印刷的杂志,泡在水里泡不烂,后来又拿出来晒干,硬的像砖头似的,一把火全都烧掉,当肥料了。我觉得我应该有更高的追求。」


在那之后,高波开始到各个地方游历,拜访佛教寺庙与高僧,闭关修行,感受最朴素的美。高波是佛教徒,言谈中透着对自己的信仰的感激,「这种信仰在我困惑或痛苦时,还给我了一片平静。」高波说。


放下在朝内大街190号经营了18年的摄影馆,高波把自己的工作室搬到了北京近郊的后野厂村。他在这里租了两间农家小院,一间用来居住生活,另一间用来做新的工作室。


高波与妻子一起在这里工作。他有两个徒弟在跟他学摄影,妻子也有一位女徒弟向她学习服装制作。他们收养了七八只流浪狗,两只小猫,还有一只名叫肖恩的小羊。「肖恩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羊羔,我们把它捡回来,很亲人,到哪儿都愿意跟着人。教了它很多本领,比马戏团的小羊还聪明。」这几天,高波正忙着四处走访周围村子的羊倌,想为肖恩“相亲”。

藏地修行


3


“看到高波老婆第一面,人家都会觉得,高老师一定是被什么农村的土暴发户家的孩子给包养了,不然怎么会娶这个身材又胖、长得又丑的女人?”高波妻子说。


高波的妻子艾轩,是清华美院毕业的高知女性,她十四年前在高波摄影对面的轮廓时装里做服装制版师。她热情、开朗、也很幽默。很早之前,她便被高波的才华所吸引,也很早就知道了高波的性取向。两人价值观相符,都信佛,很聊得来。


在结婚前,高波与艾轩一直是“密友”的关系,艾轩陪伴高波渡过了人生中最低谷的时期,高波也经常为艾轩设计的服装拍摄宣传照;而现在的他们,依然相敬如宾,相互扶持与合作。


「当时我修佛禁欲了两年,我的父母总对我说:如果你不结婚的话,我们就是死不瞑目。在那个阶段,我首先想到的是要尽孝。因为每年回家看到父母那么沧桑的脸,我就想着能够为他们做一些事情。即使将来他们不在了,我也不会遗憾。」高波说。


艾轩也是一个极具浪漫主义情怀的、善良的、非常独立的女性。有一年冬天,艾轩捡到了一只冻僵的猫头鹰,高波想要收养这只猫头鹰,便来村里找她。等到了村子,他发现艾轩已经不能住在自己家了,因为艾轩的父母为了逼迫她结婚总与其陷入无止境的争吵。艾轩不得不搬出来,借住在自己的姐夫家。见到艾轩那种寄人篱下的无奈,高波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那天,高波对艾轩说:「要么我们组合成一对吧。」艾轩思考了一个通宵,第二天将近黎明的时候,她回复了同意。


「因为年龄也不小了,还是选择踏踏实实的。我也是很挑剔的,我也是挑到将近四十岁的时候才结婚。我们选择结婚的时候,都是彼此能够欣赏,然后才决定在一起。我当年选择高波,更多的是欣赏,当然也有爱慕,毕竟他内秀,帅,又有才华。我很相信因果轮回,这也许就是缘分吧。」艾轩说。


2016年1月31日,这两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结婚的人举办了他们的婚礼。


「喜欢男生这是我的本性。并不是可以因我的意志所改变。不管是跟异性结婚还是电击都没有办法改变一个人的性取向。但是,随着一个人的成长,你会慢慢地有办法有意地克制自己的欲望。」高波说,「我不后悔这段婚姻,因为一切都是自己内心的呈现。」


「既然在一起了,好好地珍惜就好。因为我不知道明天或者后天会发生什么变故,世事无常。其实不管跟谁在一起,都有需要双方自律来约束自己的地方。只是说,和谁在一起舒服,就和谁在一起。多聊聊,多玩一玩。吃喝玩乐,我觉得都很重要。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却没有交流,什么经历都没有的话,这才是没有什么价值的。」艾轩说,「至少现在我们还在一起,还是愿意真心以对的。」

高波 与 妻子艾轩


4


“晚上的都是鬼食。”


高波经常教育他的徒弟们:天赋与好的外形这些与生俱来的宝藏终有枯竭殆尽的一天,如果真的想要在某个领域有突破性的发展,一定要静下心来沉淀。


年少的时候,高波也梦想过能有“贵人赏识”,鲤鱼跃龙门,一朝改变命运。后来他也的确遇到过不少所谓的“贵人”。他曾与一位娱乐界很有名望的人因工作结识,这位“贵人”请高波去泰国,去香港,住豪宅,坐豪车,买名牌,吃喝玩乐,声色犬马。那位贵人甚至提出要包装高波做歌手,当明星。讽刺的是,后来这位名流在经济危机中破产,他所有的承诺也付诸东流。


「(那之后)我有这么一个感慨:真正让我有所成就的,其实还是靠自己每天辛勤工作拍摄的那些摄影作品。其他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都是虚幻的泡沫。」高波感慨道。「就像有人说的:晚上的都是‘鬼食’。不付出努力而得来的收获,最后都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去。」


修行时,高波的师父曾给高波解释何为“灵魂不死”:先贤们的精华都凝聚在他们的作品里。褪去华而不实的包装之后,那些真正沉淀的、像标尺一样有内涵的作品,才能寄托着先贤的灵魂留存下来。「我目前也处于自我沉淀的过程。我希望未来当我死掉的时候,我的精神也能通过我的作品进入到别人的身体,延续下去。」高波说。

二哈高兴、高波的大徒弟一波 与 小羊肖恩


2017年的最后几个小时,我与高波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徒弟围坐在新工作室的矮桌旁茶话。我们一起嗑瓜子,撸狗,喝自家酿的蓝莓酒。蓝莓酒很甜,像爽口的果汁,几乎尝不出酒精的味道。


「我现在在努力把我们的小院打造一个生态圈,没有垃圾,不使用像是矿泉水这种塑料包装制品,争取将污染减到最低。剩饭剩菜用来喂狗与家禽,剩下的可降解垃圾用来沤肥种花,种蔬菜瓜果。我希望能够完全回归到过去传统社会里的那种自给自足的生活。」高波说。


「新的一年有什么计划吗?」我问。


「自然而然吧,不去做预期的考虑,随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规律地生活就好。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我会继续在新的工作室从事摄影工作。只不过之前给名人拍照比较多。现在搬到近郊,可以拍摄更亲民的作品。跟拍摄精心包装下的明星照相比,我更希望能够探索普通人的内心独白,拍出普通人最真实、最质朴的美。」高波说。


「我希望高波能更好地做自己。做自己喜欢的、擅长的人像摄影。很多高波的旧识来到我们的小院,或许会觉得高老师曾经怎样怎样辉煌,现在又怎样怎样落寞,各种赋愁。但真正懂得高老师的人一定会知道,现在这种贴近自然的田园生活,对高波来说才是最重要的。」高波妻子说。


不知不觉的,2017离开了我们,2018如约而至。高波先生也迎来了他在北京的第21个年头。从跟剧组的化妆造型师到被一线明星推崇的知名摄影师,从活跃的同志话题人物到归隐田园的修行者,时光不断撩拨翻转着高波的头衔与身份。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希望不管时光如果翻腾,我们每个人都能沉淀自我,坚守住自己灵魂中的“真”、“善”、“美”。

注:

*  本文有关高波先生个人经历部分的描写,全部来自于与高波先生面对面的交谈以及高波先生的传记《掌镜十年》。

* 来自北大哲学系宗教学的泰国博士留学生对佛教知识的一些补充:

佛教徒分为两个层次:出世间法与世间法。


出家人为了求解脱,断轮回,得到出世间法,就需要出家、完全地戒荤、忌酒、断欲,不能跟任何人发生性关系,包括自慰。


在家人的信徒,佛陀只鼓励五戒,就是:1. 不杀生 2. 不偷盗 3. 不邪淫 4. 不妄语 5. 不饮酒。这里的淫邪是指跟“有主人的人”发生性关系,“有主人的人”是指有妻子或有丈夫的人以及有监护人的未成年人。除了不能与这三类人发生性关系外,在两厢情愿的基础上发生的性关系并不破五戒。在五戒之外,还会有一些不好的行为也会招致恶业,例如生气、抽烟。但这些所招致的恶业程度都在杀生之下。


佛教是包容宗教,佛陀采取鼓励的方法,没有惩罚,但是自己要担承恶业恶报。同样的,佛陀的戒律是为了用于调整自己,不是为了用于评断、批评他人。因为人人都不圆满,所以佛教会包容、接受所有人。正因如此,以佛教为国教的泰国,才会成为公认的LGBT者的天堂。这也是为什么尽管泰国90%以上的国民都信佛教,但泰国依然有屠夫、酒吧和发达的色情产业。很多人对佛教徒有误解,认为“只要是佛教徒就一定不能吃肉、喝酒与发生性行为”,这是对佛教的错误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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