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 | If I were a boy

Amanda ColorsWorld 2017-03-29

这里是神秘柜子。

作者 | Amanda

编辑 | 台风

制作 | 小鱼

插画 | Ananab


“你为什么选择Amanda这个英文名?”

“Because there’s a ‘man’on the inside.”


若干年前,我出生了。

从那时起,我便被放入了粉色的襁褓。或者说,粉色的盒子——一个从我意识到粉盒子和蓝盒子的存在的那一天起便一直渴望跳出的盒子。

带着这种渴望,我时常想象 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

我家里有一大盒各种各样的玩具汽车,我喜欢摆弄它们,大人们拿着它们教我数数和认识颜色。

我喜欢和住在同一街区的男孩子们一起追跑打闹,大人们都说我们生龙活虎、活泼可爱。

我爱看《西游记》《哪吒传奇》之类的动画片,并且坚定地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像孙悟空或哪吒那样的超级英雄,拯救世界。我经常把自己想象成他们。

我去上舞蹈课,那里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小朋友是男孩子,其他都是女孩子。老师特地教我们男孩子谢幕的动作,和女孩子的动作有所不同。我感到有些害羞。

我和小学班里的同学掰手腕,只为决定谁先看一本漫画书。

我在课间和同学们一起去踢球,我是一个很好的守门员。大家一起玩得很开心。

我和初中班上的男孩子们一起讨论喜欢的女生,一起吹牛,一起讲黄段子。

我喜欢力量练习,能连续做三十个引体向上。

我愿意承担责任,我总感到有义务保护弱者,因为大人们都说男孩子要有担当。

我会把自己想象成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我希望找一个通情达理的温柔女性结成家庭,相伴一生。家人们都会祝福我们百年好合。


这一切大概会自然而然吧。 但是啊,但是,我出生在了女性的身体里。

这个二选一的选择并非由任何人做出,时光的单向性也容不下什么“如果当时”。

这或许是一个错误 ,至少我曾经这样以为过——

我家里有几辆各种各样的玩具汽车,我喜欢摆弄它们。我希望能有一大盒各种各样的小汽车,可是来看望我的亲戚只会带来布娃娃。

我喜欢和住在同一街区的男孩子们一起追跑打闹。大人们带着我认识了同一街区的一群女孩子,希望我和她们一起玩一些安静的游戏,可我和她们玩不到一块去。 我觉得自己像个异类。

我爱看《西游记》《哪吒传奇》之类的动画片,并且坚定地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像孙悟空或哪吒那样的超级英雄,拯救世界。我经常把自己想象成他们,直到发现他们都是男的。

我去上舞蹈课,那里只有一个男孩子,其他都是女孩子,老师特地教他男孩子的谢幕动作,和女孩子的动作有所不同。 我感到有些羡慕也有些别扭,却不知道它们从何而起。

我想和小学班里的同学掰手腕,来决定谁先看一本漫画书。但那是班里男孩子做决定的方式,他们不会和我一起玩。他们直接把漫画书给了我。

我想在课间和同学们一起去踢球,我是一个很好的守门员。可我不敢去,我害怕再一次成为那唯一一个在男孩子堆里奔跑的异类。

我喜欢的人是女孩子。我没有办法和班上的男孩子们一起讨论喜欢的女生,一起吹牛。我只能把那份喜欢藏在心底,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成为我日常恐惧的来源。

我喜欢力量练习,我一直在练习引体向上,可是我只能连着做三个。看到我练习的同学对我嗤之以鼻:“你这个男人婆啊,嫁不出去的!”

我愿意承担责任,我总感到有义务保护弱者。可是我自身也是弱者,至少在体能方面。我多希望我可以变高变壮一些,可是青春期的发育让我定格在了别人眼中“小女生”的个子。

我会把自己想象成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我希望找一个通情达理的温柔女性结成家庭,相伴一生,可是有多少通情达理的温柔女性会喜欢生理上是女性、心理上却对自己的这一性别颇为抗拒的我呢?就算遇到了两情相悦的人,又有多少亲人会祝福我们呢?

在青春期到来之前, 我曾构想过自己能名正言顺地“变成”一个男孩子的许多种可能 ——譬如由于迟迟不出现月经初潮而到医院检查,却意外发现藏在体内的睾丸;譬如由于某种特殊的遗传特质而逐渐变声和长出胡须,与出生时被指定的性别不符的一些变化使得我拥有再次选择自己性别的机会;譬如在一次运动会女子组比赛的报名资格审查中,偶然发现自己带有SRY基因……(嘿,从这些想法中不难看出彼时的我有多么关注与性别有关的“奇闻异事”。)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切都像生物书里写的那样按部就班地发展着,没有什么意外,自然地,也没有什么惊喜。

我还记得第一次被同龄的玩伴提醒“你该穿bra了”的时候是怎样一种难过至极的感觉,就像之前那些幻想在一瞬间都破灭了一样。相比之下,因为被同龄人公开提醒这件相对私密的事情(该穿bra了)而感到的害羞,简直微不足道。我还记得月经初潮的时候,母亲开心地说:“啊,我的女儿长大了!”我却有些欲哭无泪。此后的好几年中,每个生理期我都在痛苦中度过——因为这一生理现象会每月一次地提醒我,“你是个女孩子”,这让我感到颇为低落和无奈。相比之下,生理上的不适、生活上的麻烦,都不算什么了。

是的,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感叹自己没能幸运地出生在男性的身体里,或者是没能幸运地拥有一个与女性的身体相匹配的内核。看到报道里那些选择激素替代疗法和性别重塑手术的男男女女,我会由衷地感动和佩服,又总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心疼; 甚至隐隐约约地、不敢承认地,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羡慕。


终于有一天,我认真地问了自己这个问题: “如果抛开一切现实条件的约束,你愿意经历那样的过程,‘变成’一个男孩子吗?”

我首先是被这个问题吓到了,随后思考了许久。在剥去一层层即时的、直接的情绪体验之后,我逐渐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我并不讨厌自己的身体,如果抛开附加于其上的文化意味的话。 真正让我感到不舒服的,并不是我的生理性别,而是与我的生理性别绑定的一系列框架 ——在既有的设定中,我大约生来便更加契合给男孩子的那一套框架,而与给女孩子的那一套框架格格不入。当我因青春期发展出女性的第二性征而感到不安的时候,我实际上是因害怕自己终要按照给女孩子的那一套框架去度完余生而感到不安。但追问下去的话,为什么特定的生理性别就一定要与特定的性格、行为方式和社会期待绑定在一起呢?或者说,性格、行为方式和社会期待这些东西,真的需要被性别化吗?生理性别与其他诸多元素之间结合的紧密程度,真的足以让我做出承受肌肤之痛、甚至冒生命危险的选择吗?我可不可以做一个长着雌性生殖器官的、社会意义上的「男孩子」,就像许多长着雄性生殖器官的同龄人自然而然地被看作是社会意义上的「男孩子」那样?——甚至有一天,会不会不再存在社会意义上的「男孩子」「女孩子」这样的概念,性别一栏的男或女仅仅意味着生理上的不同:不同的生殖器官、不同的染色体和(平均来讲)不同的性激素水平?

出生时没有“把儿”的我,就一定要被放进粉色的盒子吗?粉盒子和蓝盒子之外,还有别的什么盒子吗?粉盒子和蓝盒子(以及其他各种盒子,如果有的话)本身,会不会逐渐垮塌而不复存在呢? 我一直都想跳出粉盒子,因为我本不属于这里 ——在这个过程中,我有什么是需要被改变的,什么又是可以保留的呢?对于盒子们本身而言,它们有什么是需要被改变的,什么又是可以保留的呢?

我想了许多,也逐渐找到了最初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无需改变自己的身体,也无需改变自己的内核。 我需要逐渐正视这种“不协调”的状态,理解它从何而起,并和它和平地相处,逐渐地消解它。渐渐地,我竟开始觉得自己有几分幸运了。出生在女性的身体里,对于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至少,它迫使着我去体验一些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经历的感受,一些如果我出生在了男性的身体里的话,可能永远也不会经历的感受——我知道内外不协调是什么感觉,我知道内心藏着巨大的秘密是什么感觉,我知道拥有一份不被世人看好的爱恋是什么感觉,我知道把真实的自己掩饰在面具与台词之下是什么感觉。我知道它们是怎样糟糕的体验,并且因此, 对更多种的苦难感同身受,对更广大的群体深表同情,对更多元的世界充满期待。

想到了这些,便释然了许多。生理期什么的、戴不戴bra什么的,不再让我像以前那么纠结了——生理性别的事情,就让它停留在生理的层面上吧。虽然,偶尔的一些场合,譬如“女生节”之类的活动,会让我想起那种伴我成长的内外不协调感,并且不由自主地心疼自己几秒钟——我至今依然不认为自己属于cisgender(顺性别,即性别认同维度上的“多数派”)。 但真的,这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我感谢曾经的我熬过了那些充满着纠结与痛苦的日子。我庆幸现在的我正在带着勇气和力量继续前行。


“嘿,你知道吗?小时候看到你不开心的时候,我多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成为一个男子汉,去保护你啊。”

“现在你已经是了啊,我的孩子。”说着,母亲紧紧地抱住了我。

夜正深。远方,一弯新月微微地颤动着。



No longer a girl.

Not yet a man.

More like a boy.

If only I were a boy.

But what makes a boy a boy, anyway?

Forget it. Just let me be myself.


ColorsWorld神秘柜子

一个PKUers自发组成的有爱团体

关注性别性向平权

期待能为我们所生活的世界

发出一点微弱但笃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