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 | 我们究竟在跨越什么?

荧惑 ColorsWorld 2017-03-22

这里是神秘柜子。

作者 | 荧惑

编辑 | Echo

制作 | 小年

插画 | 橙子


这篇文章的写作并不一定是完全的事实,因为长久的时间和漫长的思考磨蚀了我的记忆,我已经不能断定这些事情是我当时的想法,还是在回忆中重构的影像。希望愿意读完这篇文章的人能够更多地关注我所面临的问题,而不是我试图给出的答案,并由这些问题来激发一些和以往不同的思考。

大一时,我第一次住集体宿舍,直到现在我还是很不喜欢这样一个必须和别人很接近的环境,怎么说呢,通俗的说法,不是很适应。我的几位室友,看起来都很直,会有很露骨地表示对女生的渴望,在他们的言谈中我明确感觉到了他们对于女生作为一个客体的欲望,而这些,是我从来都不曾想过的。

我是教师子女,在班级里又比同班人大概要小上一岁多,为此我一直不是很合群。我又想融入他们当中,又害怕在他们当中因为“不是个好样的”而被排斥嘲笑,所以最终好像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孤僻而奇怪的人。哪怕我热爱故事,听也好讲也好,都是让人无比开心的事,但是我却不敢和大家说话。军训的时候生怕自己说梦话,被人知道自己心底的秘密。初中有一次我和我妈收拾衣柜(家父出差),翻出一件她的花披肩,我开心地披在肩上,然而我看到妈妈的表情,嗯,并不太愉快,就赶忙把披肩放了下来,时至今日,我已想不起她当日究竟是何表情说了什么话,只记得从此下定决心要小心翼翼一些。幸得都是教师,寒暑假一家人一同出游,在宾馆里洗完澡,家父提醒我要把浴巾裹到腰而不是胸,不然上了大学会被人嘲笑,我缄口而对。

此前并不是没有听说过变性的新闻,然而我确确实实为新闻里面所描述的巨大的痛苦吓着了。新闻众口一词地说“死了都想做手术”,我自忖还没有到那个份上,在死之前我还想再做点别的事情,比如做做科研,看看小说,我还想让我的人生里多点别的色彩。所以我拒不承认,我努力想证明自己最多只是一个fetish的男生,某些意义上说——精致利己地说:哪怕做一个暗地里的变态,也比明面上的“二流子”要好。我拼命地从利弊的角度驳斥自己的想法——大家都知道这个选择不要太艰难。我会在室友谈及女性在科研上的天花板(当然他们的语气没有我友善)时暗自神伤。我拿奥古斯都大帝的遗言安慰自己,演下去就好了,装作自己胜任一个女孩子的男朋友,丈夫,甚至孩子的父亲——我还是愿意抚养教育一个孩子的,不管是不是什么狗屁本能,我就是想。

我甚至还暗示自己应该去爱自己的小约翰(实在不想用更确切的词提起),罔顾十多年来大部分时间我对他恨之入骨,全靠自己提醒自己并不是伤害他就能像童话故事里面一样实现愿望,也不会有机械降神从天而降改变奇迹。虽然如此,时常还是会想要一道超越麦克斯韦方程组的闪电,或是一夜醒来突如其来的变化——然后嘲笑自己的幼稚,居然会期待这些遥不可及的妄想。在住入宿舍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以为一个男孩成长为男人的过程,就是放下成为女孩的想法,克服对下半身的厌恶情绪,以及我终将找到一个使我成为男人的女生。这想法当然幼稚得可笑,但是在住集体宿舍之前还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借口。我也试着去像个男生一样和大家“厮混”在一起,我干过的最具有冒险精神的事是去向熟练的老司机同学讨了个种子下了个小电影来看,以及试着用更为masculine的方式来手淫(捂脸),在我十八岁生日之前我都还未曾有过用标准体位手淫呢,在此之前,嗯……

在此之前都是…把小约翰拉到后面然后把被子卷到一起,双腿夹住在上面蹭(反正是匿名写这些我也不怕),然后我也不知道那些老司机所谓的前列腺高潮是不是和这差不多,但是会感觉全身都很放松,有时候大概是角度问题还会有全身过电的感觉,总之,比用标准姿势快感多得多(请勿轻易尝试,可能会扯伤精索)嗯,在长久的暗示没有能够解决焦虑之后我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强迫自己接受一种人生定位,嗯,当时好像连找个应召女郎的想法都找过,还好我没有疯狂到那一地步。

疯狂的想法背后有着疯狂的动机。我曾经以为自己的程度算是轻的,不过似乎后来看起来并不如此,把trans折磨到快要疯狂的,叫做性别焦虑(gender dysphoria)。各人形式不尽相同,但一般会伴随严重的精神问题。由于长期的压抑式的处理方式,我在情绪发作时候的症状就是不可控制地想着要去做手术,想要摘除睾丸,用激光把胡须全部烧干净,切除喉结,满脑子不停地想想想只有这些东西,想要把注意力挪开的尝试大概只要三十秒就会彻底落空。持续的时间?一整个白天,从苏醒到最终因疲惫而睡去,因为头脑不得停歇明明躺在床上没有动弹还是觉得浑身无力。失去食欲,连续一两天不吃饭,最后胃开始罢工,勉强吃下一点就又想吐。因为焦虑我有直接期中期末什么都没做的课程(最后当然是挂掉了),也有为了逃避焦虑把自己沉在网吧,稍一清醒就玩游戏转移注意力,更多的时候在诘问自己的痛苦之余通过昏沉睡去让自己忘记醒来的痛苦——厌恶这具男生的身体,厌恶不能去好好学习,徒自给别人带去麻烦的自己,那段日子大概有一个月,期间我还有过一次把头发剃光,胡子留到三四厘米长想让自己不再去想,但是一点用都没有。时至今日我想起那段时间都会泛起深深地痛苦,好多细节都被故意遗忘以保护自己的心情。我不记得我的姐姐是怎么找到了我,帮我联系上了我的爸妈——那段时间我不接他们电话拒绝联系,照顾我当时已经支离破碎的情绪,最终帮我约好心理咨询,办好休学。我只知道如果她再晚半个月,我应该已经在口袋里装满石头,找一条河静静地长眠了。




前两天我在知乎看到关于奥巴马厕所令的问题,有一个人洋洋得意地说:他们就是一群变态,性别认同什么的十几二十分钟就可以变一次。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如果真是如此那该多好,我就可以不用忍受这么多这么多的痛苦。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自证,我找不到使别人对性别焦虑产生共情的例证,我也没有足够的底气说自己沉浸在烦恼中的头颅能给一个足够肯定的回答——我没有底气说自己多么铁了心是要变性就像黄继光那么坚决,我是那么犹豫彷徨,在各种声音各种想法之中流离失所。就像我小时候所恐惧的那样,我并不能自然地和男生玩在一起,也不敢和女生走得多近,害怕被嘲笑害怕被排斥。初中的时候我害怕我把秘密告诉了一个同学,第二天这一切就会像国王的驴耳朵一样人尽皆知,受尽嘲笑。我想,和社会不一样是要为此纳税的,交不起税款的只会迎接悲惨的命运。现在我不太会再去想当初为什么我隐藏那么久哪怕已经快要崩溃都没有袒露事实,甚至我自己那么努力地去暗示自己,倒是看到的各位可以想想,跨性别者究竟跨越的是什么一堵墙。

在漫长苦闷的冥思中有时能想一些别的问题,但也全都和性别有关。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是这样,两种性别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的选择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到底是为了刻板印象还是什么别的问题。对于“典型的”男跨女的跨性别者(male to female),我发现所有的报道都不会错过从小热爱女性打扮这一节。就我个人而言我确实没有那些笔下那么强烈的渴望,也许是因为平常接触到的女性家母和同在大院里面的女士们本来就不太多做打扮化妆,也许我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足够迫切”地想做一名女生。我确实这么怀疑过,我给自己找了各种可能的原因——家父常年出差,对男性存在的认同疏离陌生;我小时候在家里翻出一本了不起的书并从此深受此书影响——源氏物语;我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来逃避自己的学习上的厌弃心理。这些理由荒谬也好深邃也罢,最终我发现这些理由全都毫无用处——对我的抑郁毫无帮助。为了让自己不那么难受,我开始试图以一种超然的姿势来对待这些问题。无论如何,性格使然,我需要一套逻辑来解释自己的行为和想法,并进而对未来采取一个思虑过的(哪怕也许毫无用处的)对策。

女装对于mtf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一个icon,意味着自己在社会对男女性别秩序的范式之中。天子九鼎,诸侯七鼎;文官衣着绣飞禽,武官服色纹猛兽;男人短发穿裤,女人长发穿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遵守这些准则的人构成了社会,并且努力地维系这一秩序,对不遵守这一切的人收以更高的赋税:污名的称呼——娘炮,二流子,不平等的对待——我想不会有谁敢担保跨性别者在被考虑能力之前就先被一个岗位拒绝,也不乏认为这些事是理所当然的人——他们大概确实没有考虑过这可能是不公平的,他们同时还坚信一些事情比如女人做不好很多事情,或者是生来就该做一些事情。在能够这样想之后我稍微地轻松了一些,我不必勉强自己留足够长的头发来向别人证明我不属于男性的心理认同,我留长它只是因为我喜欢或者我觉得这样好看,哪怕我已经意识到了长发的审美是一种固定的范式也好,同时我也可以选择把它剪短,不虞因此失去了做一个mtf的资格。蛮久之前了,有本书叫伪娘——实际上大概这个词的意思也在随着时间流变,里面的主人公不但像现世的mtf一样从小对女性化的东西充满执念,而且长得十分可爱根本看不出是男生。我一度非常惭愧,像是面对院里面的学霸们一样的惭愧——你也配搞学术?你也配当女生?并为此沉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是我逐渐意识到——做学术科研确实需要一些智商,但大概没有那么高,哪怕有些人会拔高门槛来非难我;同样,姣好的颜值,温婉的性格,柔和的声音,大概对于适应女生生活是有帮助的东西,但并不该是决定我是不是mtf的因素,没有它们,也许是从hard模式到hell模式,但是生命的准入券依然在我手里,我想要怎么样过,只要不危害别人,没谁有权利从高台上对我指手画脚。我也想过家人会因此受累,但是我已经有足够的勇气说出:错的是这个社会,不是我。世界按照物理定律,各种法则运行着是不会错的,但是社会可不然。

能够找到的关于跨性别的研究其实也寥寥,大概我们需要一个福柯?有时候在想媒体也许只是刻意地去报道采访过程中的他们喜欢的部分,这样就把跨性别者简单地分成了像金星和刘婷一样,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努力能干,在报道中符合传统女性定位的好的跨性别者。以及李银河女士的现任丈夫,在北美活动的“奇装异服”“行为乖张”的,甚至随时会变身偷窥狂的坏的跨性别者。毕竟镜头,话筒,笔都在他们手里,选择符合自己印象的画面,声音进行报道,没有人知道我们有的喜欢这些,有的喜欢那些,我们没人关心,没人理解,一到社会压力巨大就被人挂起来甩飞镖——什么时候能不再把我们当成一类模块化的,成天只知道要改变性别寻死觅活(虽然抑郁发作的时候确实如此)的边缘人群,而是实实在在的身边的人,你的同学,你的朋友,也会有思辨,也会为别的事开心难过的人,而不是一个单纯的抽象的字眼——人妖?变态?疯子?没有人会喜欢被这样看待。


交际圈不是本该相互理解吗?为什么要把我们扔在人群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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