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跟我说这个月是女性主题时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妈。

寒假回家时，家里和往常一样一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提离婚是家常便饭。在我看来，他们两个的争吵有两个永恒的主题，一个是对于像是煮饭扫地这种家务事问题 , 像洗衣煮饭这些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全部都是家里唯一的女性—母亲的 理所当然的责任 。他总是说：“你看你妈，除了洗衣做饭还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他从来没有仔细体验过洗衣做饭，在我看来，这是极其消耗体力的活动）我说： “ 我妈也要上班，并且她所工作的单位还要经常性地加班（我妈在一家民企，一周只休一天，加班也是经常的事）。你在办公室平常就喝喝茶，要不然在家长群里胡扯淡，为什么家里扫把倒了你都不扶一下。我爸又说： “ 你妈辛苦？你看她平时能挣几个钱嘛。 ” （我妈比我爸挣得少又是另一个问题了，在后面我会谈。）第二个是在我妈 外出活动上的双重标准 ，我的父亲经常可以打麻将打通宵，但只要我妈出去有个外出活动搓个麻将，我爸的脸色就会及其难看然后说一些我认为极其无缘无故乃至于恶心的话，有一次他竟然试图把打麻将还没回家的我妈锁在外面！

在这里，我不想鉴别我父亲到底是不是一个拥有男女不平等思想的人，因为在当今中国，随着类似于生男生女都一样男女平等思想的“深入传播”，稍微有点常识，特别像我爸这样接受过大学教育的，没有人敢声称“女性是天生的二等公民 ” ，因为在 21 世纪， 任何关于一类人生而低于另一类人的话语都缺乏合理性和正当性 ，我想谈论的是，在女性已经在意识形态上不被视为第二性（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女性都被视为低于男性的第二性别）的今天，尤其是在男女社会分工尤其明显的中国，女性正在受到 男权制在名义上和形式上平等的隐形压迫 ， 这种压迫让人感到窒息。

男权制及其突出的思想特征之一是在男女分工的问题上，他们认为： 男人是前台，女人是背景，尤其对于男主内女主外思想尤其浓重的中国来说，男人承担着挣钱的劳动和事业，不挣钱的家务是女性的分内之事，才是其本分工作，男性无视女性在自己事业上的付出和成就，同时忽略了一个事实 —— 女性需要在自己的事业上与他付出相同甚至更多的努力 。

同时男权制还将女性 客体化 ， 限制和阻碍女性的自由和自我的生活，肉体上控制女性，限制女性行动自由 ，在文化信息和意识形态上将女性放在次要位置，女性的工作、产品、社会环境均低于男性。在我看来，我爸的话语明显具有男权制思想特征。

以倍倍尔（注：德国和国际工人运动活动家， 德国社会民主党 领袖和创始人之一。）为代表的社会主义女性主义者认为经济因素是男权制生存的主要土壤，众所周知，在母系氏族社会中，女性仍然是人类群体的主导者，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但在走向农耕文明的过程中，男性成为了主要劳动力，并逐渐控制了社会的主导权，并在今后的工业革命和信息革命不间断甚至一度加深了对这种主导权的掌控，马克思和恩格斯都认为： 经济因素主导下的母系继承变为父系继承是女性最大的失败，同时建立在此经济基础上的制度与文化和道德标准进一步禁锢了女性，而女性体力上的弱小是她们丧失权力的主要原因。 在我看来，男性成为主要生产力掌握了经济主导权后，不断将女性从生产活动中边缘化，同时剥夺了女性受教育的权利，换句话说是习得如何进行生产创造的能力，这导致女性逐渐丧失了经济自主的能力和机会，对男性形成了经济上的依赖，男人逐渐将女人置于内务导向的附属品位置。在第一次女性主义运动中很多女性已经意识到经济独立对于追求男女平等的重要性，就业权成为世界第一次女权浪潮争夺的焦点，女性主义的先驱沃斯通克拉夫特（注： 18 世纪的英国作家、 哲学家和女权主义者 。）甚至说： “ 我久已认为，独立乃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是一切美德的基础；即使我生活在一片不毛之地，我也会降低我的需求以取得独立。 ” 然而在当代，两次生产革命的浪潮将人类从以体力劳动为基础的生产活动中解放出来，男性对女性体力上优势形成的经济压制不复存在，女性能够创造出与男性相当甚至更多的经济价值， 可是，仍然有很大一部分男性，没有适应生产方式和社会关系上的转变，他们即使发现了社会分工中女性已经处在于过往不同的地位，由于历史的惯性或者其他种种原因，仍然将繁重的家庭分工中的内务视为女性的本分，而 新的社会分工急切地需求家庭分工做出相应的调整和改变，女性面临着社会和家庭的双重分工压力 ，这在我看来是极其不合理的。 我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代表，他无视母亲在社会上的劳动付出，同时以传统的观点处理与母亲的关系，设置母亲的家庭地位。

男权制思想拥护者们在发现他们逐渐丧失了经济主导权后，曾经试图从生理决定论说明男性优于女性，首先他们首先声明承认男性大脑质量为 1388g ，女性为 1252g 得到男性智力高于女性的结论，撇开脑重与智力水平的相关性不谈，我们注意到男性体重体积明显大于女性，从相对脑重来说女性为 23.6g/kg ，于男性的 21.6g/kg 。男权生理决定论者的“额叶大小”“变异性假说”等理论也逐渐认为是无稽之谈， 从科学的解剖学角度来说，男性左脑发达，它控制线性的逻辑思维，处理连续有顺序的信息，长于抽象性分析性的思维；女性右脑发达，长于想象艺术活动整体性和直觉性的思维，视觉和空间能力。 无独有偶，女性主义中也有支持生理决定论，他们认为生理上女性优于男性， 文化女性主义者（美国女权运动第一次浪潮中诞生，该学派主张重估女性的重要性，认定女性价值高于男性价值，如果将社会建立在女性价值之上，将使社会变得更加“富于生产力、和平和正义”。） 认为，男性大多生理特征不及女性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女性比男性预期寿命更长，婴儿死亡率更低。 我个人极其警惕甚至厌恶生理决定论，这是 种族主义和法西斯主义 的温床之一，它为白人优于黑人，犹太人低于雅利安人这些种族主义提供了理论基础，社会行为的确受到生理因素的影响，但过分的强调甚至扭曲就成为了一类人攻击另一人类的武器。

女性主义者大都支持社会建构理论， 20 世纪著名的女性主义者波伏娃（注：法国著名 存在主义作家，女权运动的创始人之一， 让 - 保罗 · 萨特 的终身伴侣 ，二十世纪法国最有影响的女性之一。）用一句话很好地说明了社会建构理论 ： 人不是生而为女人的，而是变成女人的。 虽然生理性别是天生的，但是社会性别却是非内在的，非固定的，是社会交互影响的产物。例如身材瘦弱的女性能够获得社会上更多男性的青睐，或者说这成为了一些特定地区的社会审美标准，瘦弱成为了女性的正面的社会性别特征。我们在上文中提到的男主外女主内也恰好拟合可社会建构理论的社会角色理论， 社会分工部分起源于生理区别 ，主要包括女性生育和哺乳的功能（有一部分女性主义者认为女性的生育功能是男女不平等的根源之一），身材体力大小等， 但更多有着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男主外女主内，等社会习俗对社会角色的界定 。而在当代，社会性别角色巨变的今天，传统观念相对于与现实情况的滞后在我看来对女性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同时女性自身也面临着关于社会建构的同样的危机，性学家福柯（注：法国哲学家、社会思想家和 “ 思想系统的历史学家 ” 。）称之为 惩戒凝视 ， 标准化和正常化是控制和自我规范的深化，社会纪律将不符合常规的行为视为反常并运用社会压力进行压制，例如一个女人去隆胸，去学习烹饪令丈夫感到美味的饭菜，尽管可能不符合自己的口味，都是其为了符合社会规范自我约束自我控制的结果， “ 用不着武器，一个监督的凝视，每个人就会在凝视的压力下变得卑微，自己成为自己的监管者， 女性成为了自己监狱的看守者 。

话题再回到我妈身上，为什么她的收入会比我爸低呢，因为我爸上过大学，在那个年代他能分配到一份很好的工作，稳定的职业和加薪，而我妈只有初中文凭，只能靠自己去努力。这种受教育年限的差异在于我妈必须在读书的同时负担家务和照顾两个弟弟的职责，在外公外婆离异，外公外出打工留下她一个人支撑的情况下，她向我描述了她如何给别人洗衣服借 20 元钱卖菜，赚了 1.8 元然后给爷爷（我妈的爷爷，后同）买了半斤肉，那时一斤肉 0.76 元，爷爷吃了好开心。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些细微的数字如此清晰，可见当时生活的刻骨铭心，特别是说完后，我妈说： “ 我不想说我的过去。”我差点哭出来。当时受教育程度上的差异导致如今她在经济上的弱势，在家里时刻处于被我爸压制的地位，她经常说：要我给她在北京找一份工作，她受不了我爸了；我就是她全部的希望。我的心情是很沉重的，但我现在抛开感情的因素但从女性主义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 这反映了即使现在广大女性对于解放和独立事业不再陌生，女性最大的角色仍然限定为贤妻良母，大部分女性的唯一奋斗目标是找到中意的丈夫并维持稳定的夫妻关系，将孩子养育成人，除此不再奢望其他。

我的母亲绝对不是个例，在我看来， 她只是广大农村和中小城市女性的缩影： 小时候也许遭遇不幸，成人后家庭和孩子成为了她们的全部，我们或许无法获知她们小时候的不幸，因为她们从来不说， 因为仿佛坚韧就是中国赋予广大女性，特别是持家女性一生的祝福，也是诅咒。同时，她们的全部生活或者希望可能就是你和我——她们的孩子

早在 19 世纪，自由主义者穆勒曾经说过， 女性的屈从地位是历史时代的产物。是一群人强迫另一群人的结果，远非一种自然的秩序， 而是人们已经习以为常，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将其作为自然秩序，女性的能力如果真的看上去低于男性，一是长期的社会压迫和错误教育的结果，二是压抑一方激励另一方的结果。而每个生命个体——按我的理解——都是美妙而平等的，都是上帝最美丽的杰作， Viva La Vida!

参考文献: 李银河《女性主义》 2005 年山东省人民 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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